额头忽然拧起来,“你还晓得来?!”
“赶紧把这些人给我弄走!”
孟杳没动,她知道她劝不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。
这场矛盾的核心也许是她,可她其实压根说不上话。
领头的那个片警转头打量她好几眼,上上下下,最终没法子了,朝她走过来。
“你是这家的女儿?”
孟杳点头,“我是户主的孙女。”
“跟你聊,可以吧?”警察看起来有点迟疑。
大概是终于看到一个像是能好好说话的,虽然是个女娃娃,但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,只能跟她聊。
孟杳说:“好。”
警察其实也很头疼。
拆迁这事儿本来就麻烦,尤其这边住的大多是空巢老人,更加固执。所以一直到现在,他们都还在各家各户地做准备工作、协商赔款事宜。
原本以为林继芳这一家是最好搞定的,因为早查过了,这房子基本没人住。户主老太太七十多了,长居静岚寺。儿子在外打工,儿媳离家多年,也没有孙子,只有一个孙女,户口不在岚城。这房子拆了,对他们基本没有影响,白拿钱的好事,别人做梦都想要。
谁想到这个老太太忽然就跑回来了,一回来就是钉子户的架势,怎么都不同意拆迁,就要这个房子。
人还特别野蛮,骂人极其难听,换了几波人来协商,每波都被她骂得跟孙子一样,一个个皮糙肉厚的大男人都遭不住。
而且也不知道一个空巢老太太,哪找来这么多人,他们打算断水断电上强硬措施的时候,她就叫人来,集体往地上一躺,耍无赖,还说要拍视频传到网上去。
“…这房子你们家也没有人住,这是干嘛呢?”警察的嗓子哑得不像话。
孟杳张了张嘴,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是不是应该说——因为我以后要嫁人,没有房子可能会受欺负?
警察好像也不期待她能回答,又自顾自地说:“你没事多劝一下,这么大年纪的老太太,闹什么闹,拿了钱好好享清福不好?”
孟杳开口说:“可能老人家对老房子有感情。”
“她又不在这里住,有什么感情?!”警察特别自然地训她。
孟杳平静地顶嘴:“以前住了好多年的。”
“……”那警察被她噎了一嘴,气势更凶,哼了一声,甩袖走了。自言自语:“我跟你废什么话……”
孟杳跟着他往警戒线里走。她对这房子拆不拆没什么想法,但林继芳毕竟这么大年纪了,还有老年痴呆先兆,这样情绪激动总是不好的。
可还没靠近,被林继芳一声喝住,“你不要管!”
然后孟杳才看清她一直拿在手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。
居然是慈济医院的体检报告。
“你看!你看!我有病的!你不要逼我,逼得我身体出了问题你们谁负得了责?!”
“你们不要欺负我老太太什么都不懂!这个房子不拆,我要到这里养老?!”
“你看,这是东城大医院出的报告!有章子的!”
怪不得她答应去体检。
怪不得她那么在意那个盖章和签名。
孟杳忽然心疼了一下。
好像那被一团迷雾重重包裹住的火焰猛地向外燎了一下,烫得她全身都疼。
她还是走上前,说:“地上冷,对身体不好。”
“这么大的太阳冷个屁!你不要管!”林继芳对她也是一样凶的,把她骂回去。
她不认识的阿姨舅舅们也对她说:“对,杳杳你不要管!”
杳杳。
原来这些人也叫她杳杳。
从来没有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人,或者在她吃饭时都要擦桌子把抹布水溅到她碗里来的人,现在团结地躺在地面上。
为了她。
孟杳又感受到一股无名的愤怒,可那愤怒仍然冲不破那一层迷雾,只是将她的心烧得很疼、很焦躁。
孟东方气急败坏地推搡她,“你赶紧把他们给我搞走!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他们管,你奶奶是年纪大了被骗了!”
地上的人又开始跟孟东方对骂。
骂着骂着林继芳会猛烈地咳嗽,把肺都要咳出来了一样,很吓人,然后所有人就不敢说话了,面面相觑地安静一会儿。等她咳完,又开始新一轮的对骂。
孟杳劝不住她们,也无法加入她们。
她看了很久,然后默默地站到警戒线边,像那些阿姨舅舅们一样,拿出手机,拍下他们一波又一波的对骂。
直觉上,她就是会想和莫嘉禾这样的姑娘做朋友
她们躺到太阳下山,直到警察无功而返,孟东方也骂骂咧咧地走了,才终于起身。
然后就像普普通通从山上干完活下来的傍晚,各自拍拍pi股收拾东西。
那些舅舅阿姨们也不跟孟杳多话,点个头,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,回头跟林继芳打声招呼,各回各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