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很早就不太相信“文章憎命达”之类的说法了,而莫嘉禾的小说无疑再次加深了这种想法。
有些生下来就在金字塔顶端的人,似乎不需要经历什么尘世的苦难或者看透什么生活的真相,连顶级的艺术感受力都可以天生拥有。
譬如江何那个帅且话少的朋友裴澈,东城最早一条商业大道以他奶奶的名字命名的身家,在伦敦闲着没事学画画,早餐时餐巾纸上的涂鸦作品被女朋友顺手发在 s 上,就能让 g 家的设计师三顾茅庐求购版权。
人家还不卖。
自己裁了裙子送给女朋友,全世界就那一条,s 上被赞到爆。
江何当时的女朋友,如今在欧美圈风生水起的华裔超模 saantha yeoh,对那条裙子很有兴趣,磨了江何好久,要他问裴澈开放版权。
江何恋爱时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,对每任女朋友的要求一贯是无条件满足。但那回他是真没办法,谁让裴澈是头傲慢又闷骚的倔驴。
他摆烂也摆得很潇洒,理直气壮地请女朋友海涵,谁让她男朋友除了烧钱别无所长。还鼓励人家,下次努力,争取找个艺术家男朋友。
后来超模姐姐果然也很努力,下一任是个货真价实的艺术家,设计了一系列送给她的联名款。
莫嘉禾的小说也一样。
她十六岁时就灵气逼人,如今看笔力只增不减,使孟杳很确定,刚刚在伴手礼贺卡上看到的那几句空洞祝辞,绝不会是她写的。
不用打莫家人的招牌,更不用孟杳帮忙,莫嘉禾这些作品哪怕是匿名往随便哪个杂志社投稿,只要编辑不瞎,就一定会被收稿。
孟杳看着眼前的文字,忽然在想。
是天生的吗?
有抑郁症的功劳吗?
她平静地让这些不太善良的想法在自己的脑海里游过,又平静地等它们消失,然后把摊开的文稿合上。
这才发现最后一页还有几行字。
女生字迹娟秀,但不乏筋骨。
“孟老师,谢谢你读我的作品。
我想我需要为当年的傲慢道歉,我后来才知道那样的话对听者来说是很大的伤害。但请你相信,我绝没有冒犯你的意思,只是当时幼稚且傲慢,以为人和文字都可以是孤岛。
我希望有更多的人看到我的故事,这对我来说将是最有意义的事。如果可以的话,你愿意做我的编辑吗?”
很大的伤害?
那倒没有。
她十五岁就见过江何眼都不眨地刷了五十万买摩托。
千金小姐不肯为钱出卖文字而已,这才哪到哪。
孟杳合上文稿,一扭头,看见钟牧原站在门口。
他手上拎满了袋子,除了她要买的排骨和蔬菜之外,还有一袋荔枝。他站在门口却没进来,先拿出纸巾擦拭额头和颈间的汗。
孟杳盯着他看了会儿。
这种动作要男生做起来不娘,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难得钟牧原是天生的君子,拿纸巾擦汗,也像民国时候穿长衫的先生,板书完拿出手帕来擦粉笔灰,只叫人觉得清贵又儒雅。
孟杳看着看着才恍然想到,他应该不是怕热。
而是怕菜市场的气味被带进咖啡厅来,影响到其他客人,所以先在外头站一会儿。
一贯的好教养。
钟牧原从屋檐下走进阳光里,把纸巾丢进路边的垃圾桶,回身正好撞上孟杳的目光,冲她笑了笑。
下午的阳光不那么刺眼,波光粼粼的树影下他的瞳孔是温柔的琥珀色。那个画面,好像她打烊的青春再次亮起了一瞬的灯。
孟杳蓦地有点不自在,撇开了眼神。
钟牧原坐下后,孟杳闻见一股清淡的薄荷香。
这才想起来,钟牧原用的不是纸巾,而是薄荷味的湿巾。高中起就这样了,孟杳刷题刷到头昏脑涨的时候,身边总有这么一股提神醒脑的薄荷味。
好精致的。
钟牧原把买来的菜搁在桌子上,解释道:“我看荔枝上市了,很新鲜,就顺手买了点。很甜,你喜欢吃甜的吧。”
最后一句是陈述句。
孟杳嗜甜,熟一点的同学都知道。
孟杳礼貌道:“谢谢。”
心里却非常难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