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就要走了
纸夭黧觉得自己又做了很久梦。她记不清到底有多久了,可能只有一天,又可能其实已经过了一年。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不清,就像她的视线和记忆一样。
她觉得自己仿佛一直在沉睡,又仿佛一直在跟一个小男孩牵着手往前奔跑。她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,却怎么都无法松开手,只能由他拉着她不断逃跑。
她看不见这男孩的脸,只能望见他的背影。
龙角。
银发。
耳坠。
此人毫无疑问就是她的恶龙哥哥纸鬼白。
她跑得踉踉跄跄的,时常会被地面钻出来的鬼手抓住脚踝,绊倒在地。纸鬼白会立刻回头,用手中的利剑斩断纠缠她的那些手,拽着她继续跑。那把剑很锋利,每次只要刺下去,就能立刻逼退鬼手。
在身后紧追着他们不放的,是排山倒海一般的呼啸鬼影,疯狂而狰狞地咬在他们身后,像是饥渴无比,渴望吞噬一切;又像是痛苦万分,希望寻求救赎。
睁开眼时,天空像是午夜,笼罩在压抑沉闷的漆黑之下。
哥哥果真在她身前,牵着她的手。
鬼影也是真的。他们真的一直在逃跑,不断穿越诡异的黑焰,向着未知之处逃亡。
但是他们终于无路可逃了,前方已经是天涯海角,刚停住脚步,鬼影就汹涌而来,惊涛骇浪一般淹没了视野。
纸鬼白额间的金印一亮,爆射出金光,短暂地清除了周围的鬼影。
你听我说。他抱住她,回头望向重新冲过来的鬼影。
那些其实都是灵魂乱流,他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位与亡者仙境牵连不休的神,这就是他成神的代价。成也萧何败也萧何,他被这些亡魂推上王座,也将被他们束缚在王座之上。
这是他最后残存的意识,他的时间不多了。
世界树就要毁灭了,这里不能待了。我已经封锁了这个世界,外面的世界不会受到牵连,仍然是安全的。
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,他自顾自用最简略的语言,飞快地解释了一下情况,语气中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紧张。
或许是因为提前预见了某种可能的未来,所以他特意针对那种最坏的情况,用残存的意识及时做出了纠正和预防,尽己所能将危害缩小化。
在鬼影之潮再次涌上来之前,他紧紧搂着恶魔妹妹,带着她一起跳下了山崖。
这里其实是他先前一剑斩出来的世界裂隙,只要跳进去,就能逃离这个世界。这已经不是凡人能做到的事情了,他确实已经成为了神。困住他多年的世界树,如今就这样轻而易举被他撕开了一道口子。
说来可笑,传承人无法离开世界树这条法则,诞生的初衷或许是为了保护像他这种幼神,实际上却刚好成为了他多年痛苦的根源。如果可以远走高飞,他早就一个传送门逃之夭夭了。当然,是揣着小恶魔一起。
锁链的脆响立刻传来,他被无数链条缠住,死死困在出口,无法继续下落。他现在再也没办法陪她一起逃走了。
一旦握住了权柄,成为新神,就没有退路了,他已经是煮熟了的鸭子,飞不了了。亡魂的怨念、无边的神力,全都是束缚,逼他不得不继续留在世界树。
这是物理层面上的压制,更重要的是,今后他去哪里,哪里就会遭到神力的反噬摧残,所以他只有待在世界树,自我囚禁,将万鬼控制在这个世界,才有希望保得其余世界平安。
为了他的妹妹,万千世界还不到消亡的时候。
为了小恶魔能有一条生路,从今以后,他就再也不能离开这个监狱了。为了防止万鬼流出,他将孤身镇守在这个世界,直到重新找回自己意识的那一天。
小恶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,她的语言能力遭到了压制和禁锢。因为纸鬼白不敢在这时候听她说话,这只会加快他崩溃的速度。
她一直看着他,眼神十分茫然,依然到底没搞懂发生了什么。
但是脑海中却忽然出现了陌生的记忆和声音。
【不要害怕。以后你就自由了,就像风一样自由,无拘无束,不管想去哪里都可以。】
是哥哥的声音,但是她不记得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。她记不清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。
今后,你就真的自由了。此时此刻哥哥说的话,忽然跟记忆中的隐隐重叠上了:有多远,逃多远,再也不要回来。
她睁大了眼睛,还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。哥哥当初不是说过如果失败了,会把她一起杀掉么?现在这到底是成,还是败啊?她可以离开这里了,意思是成功了?
可若是这样的话,他又为什么要忽然跟她叮嘱这些?就好像以前每次离开家,跟她分开之前,不放心地对她唠叨这、唠叨那一样。
他非常用力地握着她的手,每根手指都很使劲,他们的掌心紧紧贴在一起,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温度。但她却总有种这一切都是幻觉的感觉,仿佛转瞬即逝,什么也留不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