住心头不安,将自己好好开解了一番,心情堪堪平复些许,咳嗽也止住。她略动了下身子,换了个稍舒服些的靠姿,强忍恐惧,雪白手臂重新攀紧玄甲,指尖浮现因不得已用力而有的嫣红。宣平侯府大门外,乌压压一片,重兵把守。贺兰香看到横陈在外的府兵尸体,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了无血色,正值怔愣,腰身便被一双大手钳住,尚未回神,双足已稳稳沾地。她的鞋早在逃命时便丢弃了,温热的脚心乍一碰到湿凉的地面,身躯不由打颤。
可她已怕了一路,此时再顾不得怕,即便浑身湿透,连发丝都止不住发抖,她也毅然决然地抬腿,步入侯府大门。宣平侯府占据千亩,环山绕水,景致怡人,进入府邸,汉白玉石铺路,两旁楼阁飞檐翘脚,气派不失高雅。而经过一夜的血雨腥风,原本光洁若雪的玉石地面上,堆满了死态各异的尸体,满目猩红。贺兰香一路跌跌撞撞,从大门到仪门,裙摆被血污浸透,见到的尸体数不胜数,有脸熟的有脸生的,一个叠一个,使得她逐渐连惊吓都感受不到了,头脑越来越木,两眼越来越直。直到她看到谢晖惯用的一名贴身小厮同样躺在尸堆中,她方如梦初醒,随意抓住路过一人,疯了一般询问宣平侯在哪。那人头戴纶巾,身着粗布直裰,一身儒生打扮,抬手给她指了祠堂的方向。贺兰香未有犹豫,径直奔向祠堂。祠堂。堂中烛火全熄,雨水顺着屋檐滴落,汇聚于暗红浓郁的血水当中,无尽蜿蜒,血雾弥漫。贺兰香站在堂外,首先看到的,是青鸾的尸体。昔日嚣张跋扈的少女,一动不动躺在血泊里,颈间一道碗口大的刀口,双目圆瞪,死不瞑目。贺兰香不知自己之所以这么快被谢折找到,全拜青鸾所赐,眼下乍看到青鸾的死相,心中没有痛快,只有不忍。她俯身,伸手将青鸾的眼皮合上,起身四处张望,到处寻找谢晖的影子。共枕三年,上千个日夜,人也好,尸体也好,好歹让她再见他一面。滴答,滴答。晶莹雨滴在檐角摇摇欲坠,脆弱到仿佛随时可能破碎,像颗人心。贺兰香望向祠堂,发现了绑在柱子上的和阳郡主。她连忙跑过去,却见人早已咽气,尸体都已发僵,满口未干血污。贺兰香想不通,郡主娘娘何其骄傲的一个人,究竟经历了什么,竟会选择咬舌自尽。贺兰香不敢深思,只盼望谢晖还在人间。她在祠堂喊了一圈,没找到谢晖,便只好再出去寻找,出门时路过一大滩血泥,初时她未多想,径直走了过去。直到昨夜梦中画面猛然出现在她的脑海,她方倏然定住,僵硬转身,双目直直看向那摊血泥。片刻过去,她忽然迈开步子,快步走向那大团血色。随着步伐渐近,原本血肉模糊的尸泥,在她眼中拼凑成了完整的人形。那双断裂的手曾抱过她,破碎的肩膀曾给她依靠,烂在血水中的唇齿,曾对她说出过最为动人的情话。“晖……”贺兰香咬字艰涩,再想发出第二个字,胃中便已翻起惊涛骇浪,她撑不住地俯身干呕起来,泪水随之汹涌而出,腿脚也止不住发软。她跌坐在了地上,想呼唤谢晖的名字,可闻到那股刺鼻的血腥,看到满目猩红,她就只想吐,大有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架势。足干呕了有半炷香,贺兰香全身脱力,意识渐渐发飘,身躯一软,昏倒在了雨水中。侯府最后一进院子的最后一排,是后罩房,因背靠阴,故常年积雨,房中潮湿阴凉,即便打扫过,也弥漫股挥之不去的霉味,乃是往年粗使下人的起居之地。崔懿刚进门,纶巾上的雨水没掸完,便被房中霉味呛的打了个喷嚏,遂改为揉着鼻子,道:“大郎既已看完,可知我为何要你停手?”房中光线幽暗,勾勒出书案后男子高大的轮廓,一卷玉轴诏书躺于案面,上面金印在侧,寓意着诏上所言乃是天子之命,金口玉言。崔懿跺了跺脚上的泥,上前道:“陛下刚登基,根基尚且不稳,最是多疑易虑之时,他虽默认你同宣平侯府清算当年那笔旧账,但和阳郡主到底算他的姑母,你这么快便对宣平侯一脉赶尽杀绝,一个活口都没留,要他怎么想?”人太相像了便是这点不好,同是归来复仇,在辽北时是同仇敌忾,等到了如今,便是一山难容二虎。“陛下的意思很明确,他就是想要你留出一名活口继承爵位,明面上是他大发仁心,实际是制衡于你。陈留谢氏势力庞大,只要嫡系血脉尚存,掌权之人便轮不到你,所以大郎——”“贺兰氏杀不得。”圣旨来得太晚,谢晖早已死透,阖府上下,只有那个叫贺兰香的妾室怀有身孕,并且侥幸逃过灭门。谢折未言,合上诏书。他的指腹老茧重叠,粗糙起鳞,最不可触碰的便是柔软娇贵之物,正如这蚕丝织就的诏书,仅是被他覆手合上,便已勾出细丝,丝线缠在指上,似断还连。门外的雨点又在继续,天色乌青沉闷,暗雷轰鸣,将房中衬托成死亡般的寂静。寂静里,谢折道:“整顿三百兵马,半个时辰后随我出府,不得耽误。”崔懿一怔,脑筋转了个弯方想起来此行南下复仇为次,最主要的,是收服临安各方势力。变动当头,谢折远比他想象中要沉得住气。“是,属下遵命。”崔懿心服口服,拱手躬身。告退之际,崔懿又跟想起什么似的,抬头提醒道:“对了大郎,趁此间隙,你不妨沐浴一番,去去身上的气味。”谢折略掀眼皮,视线扫向崔懿。“你难道闻不出来?”崔懿伸长鼻子嗅了嗅,“你身上有股女人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