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气息不稳,有伤在身。”明月西看出破绽。
云鹤拔剑出鞘:“你可以试试。”
他尽量地把咳嗽压住,不露出丁点虚弱的端倪,强撑起此刻的势均力敌,明月西在对面审慎地打量,圆月朗朗照耀着一柄剑与一把刀,空中再无一丝云,也无一丝风。此时的凤启是最无力的,也最容易被绞碎,可他泰然地插话进来,对明月西说:“忘记问你的年纪。”
明月西不明所以,还是回答:“十七岁。”
凤启一愣,不禁感叹:“好巧。”他看向云鹤,轻声说:“原来我遇见你那年,有个该杀我的人生在世上。”
云鹤盯紧了明月西,没有回头,坚持说:“世上没有该杀你的人,你也不会死。”
凤启摇头,轻拍云鹤肩膀让他放下剑。明月西不知他们在议论什么诡计,皱眉看着,凤启坦诚告诉他:“我旁边这人今天伤重,你今天杀我,我必死无疑,明日再来,生死犹未可知。你且选吧,我让你选。”
明月西眉头皱得更紧,显然他年轻的心在想一些未想过的难事。他低下头,又抬头望一眼凤启,凤启与他对视,把他眼里的思虑看明白。这一眼后明月西提刀转身,竟然走了。
可是云鹤并不觉得放松,他知道就是刚才这个问题,刚才这个答案让凤启更中意此人来杀自己。他转过身,垂着眼问凤启:“明日他如果再来,你不会让我出手是不是?”
“不,”凤启说,“明日他再来,我还想再问一个问题。不过我觉得他会有办法,我没有,你更没有的办法。到那个时候,就不准你出手。”
“别抛下我,”云鹤求他,“我不知该怎么活。”
“我也不知道,”凤启平静地说,“也不在乎。时至今日,终于学会不在乎。”
云鹤由他眉头看到唇角,尤其看他一双眼,想找一点动摇,最后拉起他一只手贴上自己侧脸。凤启发了善心,任由自己的手被捧着,指尖摩挲过手边苦痛的眉眼。云鹤侧着头,闭眼感受他的抚摸,冰冷的皮肤接触间,滚过一颗热烫的眼泪。
6.
再来找凤启时,明月西不由发怒:“不过是你杀我我杀你的事,怎么这么多问题!”
凤启笑着向他保证:“最后一个。你就告诉我,你是不是只为了报仇来杀我。”
明月西更加动气:“你质疑我的尊师之情?”
凤启摆手:“那换一个吧,如果杀了我,你往后有什么打算?”
两个问题连一块,让明月西听出凤启想问什么。自出现在门前起,明月西固然凌厉,情绪也很好看穿,总之是一把年轻,过于年轻的刀。两个问题倒让他头一次沉静下来,看一眼凤启,再看一眼旁边的云鹤,凤启并不说话,云鹤也只抱剑靠在门边,一片沉默都等他来打破。庄严、寂静、等待的氛围让他迟疑一会后下了决心,告诉凤启:“既然你要死了,我就说实话。我来报仇,这个不假,也不全真,还有一点私心。我五天前才下山,是个无名之辈,我要等杀了你声名大振,之后就去江湖之中。”
“这么说,你并非为你师父。“
既然话说出来了,明月西就大方承认:“不全是。师父死了,我还活着;我尊敬师父,也爱护自己。”
“又为什么要去江湖?”
“想去就去了。”
“会有些身不由己的事,不一定比现在快乐。”
“等想走时便走。大不了搭间屋子种地,我看这儿就很好。”
“你可能被别人杀死。”
“死生无怨。”
“还可能杀死别人,许多恩仇。”
“没有恩仇是一刀斩不断的。刀能斩断的,都不叫我烦恼。”
“只为自己活?”
“不为别的。”
“绝不后悔?”
“绝不后悔。”
凤启细细看着明月西,无论未来如何,此刻的明月西都充盈着丰沛笃定的精神。十七年前自己和云鹤两个极不自由的人碰面时,还有个如此这般的生命诞生于世,这个想法让凤启感到一种欣慰的愉快。他转头对云鹤说:“此时此地,世上第一聪明人来杀我。”
云鹤看见凤启快慰的神情,想到了他想到的,也对凤启露出一个笑。“我早该这么想。十七年前就应该。”他说。
“或许太晚,或许不晚。”
凤启转回头重新看向明月西,在太阳下与他对视。一个晴朗的天,照耀得一切死物活人都金灿灿。他告诉这个光芒闪闪的年轻人,说:“死生无怨,绝不后悔。你若想扬名立万,就使出你最快的刀来!”
7.
浪迹江湖时,退隐江湖后,明月西都年年回泰湖边扫墓。他扫的那座墓,墓碑上只刻了名字生卒,似乎同任何旁人都无牵扯,不归于任何一支亲族,也没被供在任何一座宗祠里。说到底名字和这二十余年也不是别人的东西,只该属于底下埋着的两个人。
明月西时常想,等他累了,这里是个不错的归隐之处